编者：
肖力行老师，是上海凌氏心意六合八法拳（又名“水浪拳”）大师，他的团队，一直致力于水浪拳的研究和推广。本文为肖老师的弟子王国燕推荐，王说：“今将凌氏团队陈德楹师兄写的《献芹记》投稿于贵刊。陈德楹师兄是80年代初跟随肖力行老师学拳的学生，2009年居住在成都的他，通过远程视频教学，学会了水浪拳，成为肖力行老师视频教学成功的典范”本文意在向恩师提一个建议，但却很有些向老师“指手画脚”的味道，让习惯可循规蹈矩的编者，一时读来颇为不适。可该文作者声称：“我这个徒弟固然有点另类，我师父肖力行老师也是个另类”——这就让人释然了，原来徒弟和师父都另类！下面，就看看这对另类的师徒，做出了什么另类的事情。
顺便解题：“献芹”，典出《列子》卷七<杨朱篇>。有个人在豪绅前推介芹菜如何好吃，豪绅尝了之后，竞“蛰于口，惨于腹。”后来就用“献芹”谦称赠人的礼品菲薄或所提的建议浅陋，也说“献芹”。

1982年，我大学毕业，去了成都。工作忙，家务烦杂，离师父又远，难以得到指点，还得老老实实承认，鄙人又缺乏吃苦精神，拳就放下了。20多年，没再练拳。
但是如我在微信群里说的，贼心不死，对武术仍然有兴趣，所以，每次在书店里逛，有意无意会去体育柜看看。看到有点意思的拳书就买一本，陆陆续续，买了几十本，形意、八卦、八极、南拳、查拳……最多的是太极拳书，陈式、杨式、吴式，都有。以后科技进步了，有了武术教学录相带、DVD，也买。买了书不一定看，而是为了哪天想看了就可以看。不是说“我有钱，我任性”吗？没大钱我就小任性一下呗。所以它们就一直躺在我家的某个角落里。
2009年，重新开始跟肖力行老师学拳。几年下来，六合八法拳的基本拳架是学会了，要想深造，虽然可以不时回上海或者在电话中向师父讨教，总没那么方便。便想起肖师说过的，曹树伟讲杨式太极拳的视频，好好看看，对打好水浪拳也是有帮助的。那么，把这个道理延伸开去，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他山之石”的。于是找出些陈式太极拳的教学DVD和七八本陈式太极拳书，“研究研究”。
其中有两本是冯志强先生写的。想不起冯先生何许人了（我怎么会买他的书呢），百度了一下，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陈发科的徒弟，是北京陈式太极拳研究会长。顺带在网上搜出了冯先生在陈式太极拳基础上自创的“混元太极拳”，以及他本人、他女儿冯秀芳、他的徒弟张吉平、韩义功的教学视频。全都认真看过后，心有所感，触发些思考。
于是就教于肖力行老师。
我说，冯先生生前，桃李满天下，三次被陈家沟请回去教拳，80年代以来曾被公派至日本、美国、墨西哥教拳，堪称陈式太极拳大家。但是如果他这一辈子就只是教陈式太极拳，即使水平再高，自己就湮灭在陈式太极拳里了，现在的人或许还知道他，将来就不会有人记得他。所以，结合陈式太极拳和他自己的习拳（心意六合拳、陈式太极拳）心得，创立“混元太极拳”（计有24式、48式、炮捶46式、32式等），姑且不论他所创的拳是否高明，却能展其所学，使他在武术史上据有一席之地。几年前我就曾提过，未见回答，这次再向肖师建议：以你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的修为，何不熔心意六合、六合八法以及曾经研究过的其他拳术于一炉，自创新拳？
肖力行老师的回答是（大意）：没有一个武术教师可以把自己复制成自己的师父，用功再勤，悟性再高，你的造诣也总是只能差于（比比皆是）、或者优于（凤毛麟角）而不能等于师父，同理，一个武术教师传给后人的拳，比之前人传给自己的拳，是不可能原汁原味、一模一样的。因此，一个武术教师，再怎么高明，只要不图虚名，把自己的平生所学、独到体会（如果有的话），融汇到自己传承的拳中，或深或浅地打上自己的烙印往下传就行了。由你传下去的拳如果胜过你当初学到的拳，让学生受益于你比你受益于你的师父还多，就已经是对武术的难得贡献了。那不就是提升的创新吗？祖师、宗师、名师、胜任的教师和不能胜任的教师的区别就在于此。能如此，何须另起炉灶？不能如此，自创新拳有何意义？
我过去真没深思过这个问题，所以会贸然提议，这番话让我心悦诚服。顺便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师父传下来的拳，到了后人那里，会有出入，而且越往下传出入越大，几代人下来，有时出入竟能大到同门中人打的不像是一种拳了。
我又提了另一个建议。
我说，我看了冯先生父女、师徒四个人教“混元24式太极拳”的视频。这拳是不是好，他们哪个人的功夫深，我没那个能力去评判。但是谁讲得好，那是表达问题，表达水平的高低，我自信很有评判能力。四个人的教学视频中，讲得最清楚的，是张吉平。这些年我在网上看了许多武术教学视频，也无出其右。
由此我想到，肖力行老师现在的六合八法拳“从三遍”教学法，很有利于学生在短时间内掌握路径（因此也很有利于保持兴趣），达到“会”的程度。但是“会”了以后，要解决“对”——每一记动作，怎样才算准确无误地符合规矩法度的？标准全在肖力行老师的脑子里。
所以我斗胆建议肖师看一下张吉平的教学视频。既然一个好的教学视频可以把拳演示讲解得那么清楚（不是单纯的文字表述能够比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做一个他本人的教学视频。参考别人的经验，这个教学视频应该可以做得好的。
我说“斗胆”可不是乱说。我的第一个建议，放到任何师父那里都可以提，即使师父不以为然，也不得罪人（说不定有些师父还会因此而飘飘然呢）；身为徒弟，我的第二个建议，不说是“大逆不道”吧，总有点出格越位，理由不必细说。
不过我提议的时候并没有惴惴不安，反而是信心满满。因为我知道，我这个徒弟固然有点另类，我师父肖力行老师也是个另类师父。
果然肖师一听，就问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张吉平的教学视频。他自己因为电脑不太熟练，找得不大顺利，又让王国燕找，找到后立即看了，当天就作了个决定：哪怕要辛苦一两年，也要把他本人亲自讲拳的教学视频做出来。还让王国燕带话给我，说：有德楹在，真好。
有师如此，夫复何求？

陈德楹
2015-10-1

刊登于2017年第一期《武魂。武道》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