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说起心意六合拳,或许有人知,有人不知。但是如果说起“十大形”,即使是不习武的人,多半也曾听说过。
把心意六合拳(十大形)传入上海,是前辈武术大师卢嵩高。我的父亲凌汉兴先生是卢嵩高老师的入室传人。按辈分,卢嵩高是我的太老师,从小我父亲嘱咐我要叫“爷爷”,但是学拳以后,所有认识的人都叫他“卢老师”,我人小,不懂这里面的差别,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叫“卢老师”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卢老师年事已高,教拳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件太辛苦的事了,所以就由我父亲代师授艺。教拳的场子在人民公园。每个星期天早上,拳虽由我父亲教,但是卢老师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必然到场,而且总要到教拳过程结束,才会跟徒弟们一起离去。现在回想起来,卢老师这么做,应该是虽然体力上已经不胜教拳之辛劳,但是作为师傅,心要尽到的意思。

我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别人都不学拳,唯有我,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从5岁起,父亲就让我学拳,练身体。占了年纪小的便宜吧,我这个插班生反而受到更多的关照——卢老师对我父亲代教的那些他自己的学生通常只是看看,偶尔说几句,却一直在一边亲自教我。有的师叔空下来,不肯错过机会,也赶紧过来,跟着一起学,说句玩笑话,他们倒是沾了我的光了。卢老师一口河南话,尤其是讲武术上的术语,我很难听懂。一旁的师叔们好心争当我的翻译,但“七里缠在八里”,翻译得不得要领,并且常常意见相左,令卢老师很不以为然,最后要等我父亲教好拳后,由他讲解,经卢老师点头才算定局。
我那时终究年纪小,拳是学了,却也贪玩。常常是别人还在练,我练累了,就到旁边去捉蝈蝈捉螳螂。有时捉不到,很着急,卢老师就施展鹞子入林(见附照)、鲤鱼打挺(见附照)之类的功夫,用身体撞树。撞击之下,树身剧烈摇动,树叶哗哗作响,在幼时的我看来,简直像山动地摇似的,十分吓人,便躲得远远的。等树上的螳螂纷纷坠落,我兴高采烈在地上捉螳螂时,心想,将来我也要练出那功夫,捉虫就方便了,却不想,真练出这样的功夫时,哪里还会有兴致捉虫玩。
卢老师尽管已是七、八十岁的高龄,打起拳来,每一手都一丝不苟,即便试拳,也从不马虎。有一次,为了我要抓螳螂带回家显摆,他老人家又施展鹞子入林撞树,没想到穿了第三次时,右手大姆指指甲擦进树皮,树皮掉了一大块,他右指甲翻了开来,血直流,我看了很害怕。我父亲要陪他到医院去看,他坚决不肯,用左手把指甲按住,连声说:“不碍事,不碍事”。又叮嘱我们在场的人当心,以后练这手拳时,把大姆指向里放。此事过后,我再不抓什么螳螂了。

卢老师见我年纪小,体质差,说练童子功对增强体质有很大帮助,于是每个星期教我练童子功。八十多岁还抱着我,帮我练(见附照-童子功折丹田之二)。我后来的功底,可能有点得益于此。他还叮嘱我,每天要练踩步摇闪把,弓步和蹲步交替着练,说:这是十大形的基本功,练好了增加内功,能构作人的先天之本。轻轻地告诉我,练好它的关键是“跌肚法”,见我一脸茫然,要我回去后问父亲。现在想想觉得很对,练心意拳的老师们,都长寿,我父亲凌汉兴先生今年95岁了,还手轻脚健,每天打拳。(见附照-95岁凌汉兴老师2011年10月17日于上海灵石公园教拳,新学员陶亮用手机拍摄)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至今难忘:
有一次我们一群人练完拳从人民公园出来。大人们顾着说话,我记着跟父亲事先说好了的,要到斜对面又一邨去吃点心。出了公园门,就急匆匆斜穿马路往对面走。正有一辆自行车骑过来,我没看到,眼看要撞到了,那时卢嵩高老师跟他的徒弟们都还在人行道上,我跟卢老师应该至少有三米开外的距离吧,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瞬间卢老师已经冲到自行车前两手抓住车龙头,两腿夹住车前轮,把车挡住了,大声指责对方,那个年轻人脸红耳赤,唯唯而退。
那年,卢老师已经八十一岁了。他年轻时身手有多敏捷就可想而知了。
当时我父亲就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卢老师却还帮我说话,庇护我。
有记载说卢老师生性高傲暴躁,或有可能。记忆中小时候跟卢老师去体育宫开会,他坐下的时候,所有相识的武林人士恭恭敬敬跟他见过礼后,却都远离他而坐,由此或可见他的声威了。可是在我眼里,他却一直是这么个慈祥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