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氏心意沙龙
发表时间：2010/5/13 15:51:42

那年的盛夏，笔者受供职报社的委派，从上海踏上了远去广西柳州的火车。卧底传销，我亲历了一场记者生涯中最值得称道的危险采访。“拯救”众生，也许说不上，然而，离别亲人思念母亲的情感至今历历在目。那时，我“欺骗”了母亲，说去出差。当时母亲身患重病，在她最需要小儿子陪伴的时候，我却在风雨交加之夜到达河池卧底传销，面对凶险，心牵母亲，情何以堪？于今回想仍唏嘘不已。

                情义，交织一起的艰难选择  

6月28日，这一天我在报上发了两篇头条稿子，一共见报是三篇。是我业务能力强吗？或许根本无人这么认为，不过，我对自己的写作能力特别是对新闻的敏感性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时间再要往前推一点，特稿部年轻的副主任季颖找我商量：能不能去广西卧底传销？事后得知，在之前已有三个人委婉地推辞了，而我当时一口答应。血总是热的，想到被欺骗的芸芸众生，我根本就没考虑到什么危险。我胆大，不妄为，为了正义，随时可以拔剑出鞘！“理以力申，义以力彰”，这是我的如今已经93岁高龄仍天天练拳不辍的心意六合拳大师凌老汉兴先生对学生的教诲。我的底气是来源于老师的给予和自身的修炼，最低限度是在我一旦遇到危险时，起码三拳两脚能够逃出来。这个我有把握。无谓的牺牲不但无济于事，可能还要麻烦单位为你张罗追悼会发放抚恤金。

是日，我与误入传销随后反戈的“志愿者”唐先生在本报特稿部见面。唐先生瘦高个子，精干有力。我询问了他一些有关情况，随后听他的回音准备前往“虎穴”。

此后，我也有点犹豫了，不是害怕，而是81岁的母亲病情加重了，时好时坏，这是中风后遗症的不祥预兆，另外由于疾病的反复折磨，母亲的忧郁症也日见明显，让我不胜其忧。进出长海医院，如入自己家里。但是，一般的医院都是不欢迎年老多病又不能治愈的患者。幸好我在那家医院有很多关系，母亲总是能在发病时住进医院，这也成为我的一种负担。母亲的期望值越高，我的压力也就越大。那天，母亲对我也不高兴了，她说：你不要来了。这让我感到震惊！这是过去从来没有的事情。没有床位，医生也没有办法，我更没有办法，但是，我必须把母亲弄进去。

6月24日，我的日记中这样记载：实在是太困了。8点半哥来电话我还在睡。急忙起来打的去长海医院。到了，许硕贵教授已等着，于是陪进去，神经内科主任丁树菊教授还记得我是一个记者，终于允诺母亲住院。老人家的心情因此好多了，希望她多活两年，这是最低纲领。

6月29日，下午去母亲处，老母在翘首等待，她的头颈极不舒服。听兄长说，她午饭也没有吃，等我。哎，我也难啊！屡屡去电丁教授……

7月2日：今天上午，母亲住院通知单来了，甚慰。

第二天晚上22时，台风影响本市，我赶到市防汛指挥部，跟随副总指挥汪松年雨夜巡视检查，跑了四个地方，等到次日凌晨2时15分结果出来再回家写稿。

母亲安顿好了，我准备出发了。期间，我一直和唐先生保持联系，甚至准备请他吃饭加深感情，但是，事与愿违，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加上他在广西已经和传销组织的人发生过顶撞，家里人认为他再度前去实在太危险，所以坚决反对。遗憾是自然的，但理解很重要，毕竟陪同我们前去是一种奉献而不能强求。何况，找到工作是不容易的。我去卧底是出差，他算什么呢？再说报社又能给他什么呢？我的心里是最清楚不过了。于是，我不劝他，放弃。尽管如此，唐先生还是为我提供了其它一些情况。

行程一拖再拖。令人担忧的是，又有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中年妇女打来电话，反映现在有的传销者利用暑期拉学生到广西去，这真是丧尽天良害人非浅了。生活中，这样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有个读大一的学生，本来也是暑期打工结果接触了传销，涉世不深的学子自以为是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的目标，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等到父母发现，他已横下心来退学加入传销组织，附近邻居和家里亲戚无不扼腕痛惜。

根据种种情况表明，需要一个四十多岁的而且要讲上海话中年男子，以“卧底”的方式进入传销组织，彻底揭开其黑幕，从而唤醒更多地误入歧途的受骗者。

这时，我和另一位从广西返回的女性通过电话交谈得知，那里有许多上海人整天无所事事，她问我会不会跳舞，并建议我一个人到广西八步后可以到当地工人文化宫搭识搞传销的女性，然后打进传销组织。我说不会跳舞，她说可以学，二步、三步你总会吧。我考虑再三觉得不妥，因为你能够由此而达到目的，但也要面对这样做可能产生的后遗症。毕竟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接着，副主任季颖果然又找来一位40岁出头的妇女，她是非主观而完全是意外地被骗去搞传销的，发现上当后又出于义愤前来本报提供线索的。那天，我被叫到特稿部，她来了，说话时脸涨得红红的，寥寥几句，我断定她是可信的，便开始作准备去广西。也许，太忙了，我原来准备与她弟弟见个面甚至通个电话的过程都免了，因为，我是以她弟弟的朋友身份进去的，她的上线和她一家以前非常熟悉，知道她弟弟但没有她弟弟的手机。

临行前一天，7月19日：“去母亲处，已是晚上8点。慈祥的母亲，为我所牵挂，我放心不下，拖到今日，才得以成行。一是怕母亲惦记，二是毕竟有危险，万一有个闪失，老母怎么办？”

     雨夜，到达广西河池汽车站

终于要出发了。上午，我还在奔波忙碌处理杂事。不知怎的，原定线人11时到报社，我们一起去上海新客站，但是我发她短讯、家里电话和手机都没有应答。这着实让我急出一身冷汗。难道她也变卦了？最后再拨一次，谢天谢地总算打通了。她竟然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说：小聂叫她到车站等。但你要告诉我一声啊！因为昨天我们说好是报社碰头的。细节，告诉你这样的感觉，不好。但有些事是不能选择的。

我急忙从报社出来，准备叫车，这时，本报卸任总编的驾驶员王金玲在大门口看见我，他问我去哪里？随后自告奋勇送我去车站，并且说现在空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车上，当他听说我此行是去广西卧底的，非常关切。我有点像战士上前线，虽然没有人为你送行，也没能喝一口壮行酒。但是，来自底层的关怀是温暖的，让我如沐春风。

火车站，永远是上演别情依依的平台。我的一位朋友知道了前来送行，她是部队的女军官，让我们享受了军人候车室的待遇。更重要的是，我多了一个心眼，让她来，“埋”下一处伏笔，避免一点麻烦。

上了火车，心情并不紧张，倒是一种“进入”的放松和渴望。当然，卧底不是好玩的，万一被发现，身体对抗难免，而我又注定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旦弄到拳脚相加，后果不堪设想。心里却是壮的，不虚，自我有这种感觉就无所畏惧。

火车是折磨人的。自从干上新闻这一行，出差已经很少坐火车了。如今在哐噹哐噹的火车上，寂寞总是难免的。于是拨打手机，有限度的与朋友告别，我又不能太放肆，先要观察同车邻近座位的旅客，有消息说，前两个月，上海人去广西桂林，在列车上到处都是，季颖希望我们在火车上就能遇到类似情况进行暗访。

一会，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我在发挥它的功能到最后，留一格电，以备紧急情况下发信息用。

困，上了车就死心了，什么事都管不着，睡觉。11时，爬上中铺。

感觉时间之慢仿佛倒退了。慢慢地捱，进入衡阳到广西境内后，火车就是单轨的，迎面来车都要避让。桂林到了，柳州还在遥遥之中。无锡人下车了，桂林人也走了，醒来，旁边床铺的面孔一夜之间全都换了。漱洗，早餐，慢慢地捱。又见柳州，心里别样滋味。几年前，我作为上海新闻采访团一员到达此地，受到热烈欢迎和周到的接待，而我现在是借道柳州准备“潜入”河池，有点“地下”的味道。

到达柳州，为避人耳目，小聂走了，我和“线人”转乘下午5时去河池的中巴长途汽车，路上4个小时我又和她进行沟通，她也比较警觉，因为车上更可能碰到传销者。抵达河池，正是大雨滂沱之际，来接站的人很鬼，不肯说住在哪里，只是说会到柳州车站接，接着又指使我们坐车到河池。这之前，我的“线人”也很聪明，她同样没有说我们坐哪一班的火车，因为来往于广西和上海的搞传销的人实在不少，她怕被人知道后遭到跟踪。

中巴舒适，一路高速猛进，这时，天下起了大雨，透过中巴车前的玻璃，可以看见路上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广西在祖国的版图上是偏远的，河池又是一个边境城市，沿途的风景十分美丽，令我回想起当年在广西境内采访一周所跑过的山山水水，当时在市政府新闻办的带领下，我和上海电视与报纸的同行也是这样经常坐车，只是少了那样的欢声笑语，代之以沉闷甚至有点肃穆的气氛。

二个半小时，河池到了。车灯闪烁，大雨滂沱，有人来接，一位中年妇女，热情爽朗，完全是因为做了传销而变得有点奸诈的那种。我听着线人介绍，她姓方，到了那个年龄，身材难免有点发福，但是看上去很健康，我叫了一身方姐，寒暄几句，突然旁边又冒出一条壮汉，伸过手来接我的行李，让我一惊。也许是“练”过的缘故，加上今番前来卧底，我遇到陌生的男子都把他们当作假想敌，对方结实有力，沉默寡言，这种类型的人是有爆发力的，不可小觑。

方姐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和线人坐在后排，她的话很多，健谈，我则只说了一句：“谢谢你，以后靠你们帮忙了”，便不再多言语。

我浏览着窗外的景色。河池有漂亮之处，也有零乱不堪的地方。车子在夜幕中雨帘下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然后好像还上了山坡，我们一行四人才登楼爬梯进了一间算得上宽敞的房间。在客厅甫坐下，一位手衔香烟的女人从里面房间里出来，旁边跟着一个脸色白净，胸肌发达，健壮有力的年轻人。线人介绍说，这是秦小姐，我看出她是这里的“负责人”。她比方姐要年轻十来岁，三十左右吧。她坐下对我作开场白。她自称原来在七浦路市场做服装生意的，后来改做了这一行，感觉很轻松，只要不断发展“下家”，业绩就会自然积累，非常公平，付出和得到，成正比。而且，这里生活好，开销省，又安静，来了就喜欢上了。日常支出采取AA制方式，但是像我这样新入伙的朋友，前三天可以白吃，甚至我来广西的费用也由“上家”承担，如果不想做，还要负责送你回去。不过，这是理论上说的，具体恐怕未必如此，否则真的比当年八路军优待俘虏更“道地”了。

我装作有点木讷好像内向的样子，只是听，很少搭腔，让他们觉得我属于那种想法比较多的人，又是容易变化犹疑不决。

线人配合很好，她完全是到家的感觉，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紧张，倒是十分放松，她的这种神态也感染了我，我像寄人篱下的来客心定下来。雨依然下着，方姐回去了，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窝，吃自己的饭，秦小姐也不留饭，甚至没有一句客套。方姐和那个男人离去时留下话，等会我再来看你。

喧闹的客厅安静下来，秦小姐言语不多，此刻也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线人去厨房帮忙弄饭，烧饭的人是轮流值班的。我一人独坐静思，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初步观察常住男人2个，还有一个来过又走了，他不吃饭但好像晚上要回来睡觉的，再加上秦小姐，她和脸蛋白净的男人同居，此外就是线人了。

这是一个特殊组合的家庭式的集体。在河池市，起码有几十家甚至上百家这样的“家庭”，他们的凝聚力来自对金钱的渴望，还有就是男女看中了就同居，这也是他们能够安心在此的重要原因。它是松散的，但只要遇到事情有人出来振臂一呼，电话一通，他们会群起而攻之，封锁一个火车站、一个汽车站，那么，你就插翅难逃。千万要小心，这些人，你要砸他们的饭碗，他们会和你拚命，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是，他们的开始都是温和美丽的。吃过晚饭，热情的方姐买了一大捧新鲜的荔枝来，边吃边聊，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晚上，人去房空，我独自进了朝北房间就寝。躺下，席子上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像毯子一样裹住了我，窗口下面就是火车的中转点，列车隆隆的行进声加上尖锐刺耳的汽笛声，使我根本无法入睡，到半夜一、二点，实在困了才迷迷糊糊睡去，凌晨4点又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那个精瘦的男子回来了，他总是这样，几乎天天如此，后来才知道他是吸毒的。

                  上课，“社会大学”有各色人等

翌日上午，继续下雨，一觉醒来，已是10点15分，昨夜没睡好。两眼惺忪，神志恍惚。无人来为我上课，是不是他们怀疑我了？中午饭后，我躲进房间仰望天花板，突然想到一早那个“家长”（传销组织形式以一家一户为基本单位，每户有一个负责的家长，通常是获得业务经理的人）秦小姐问我是不是坐着过来的，我们当然是坐硬卧，但他们知道我的“线人”非常节约，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回答是硬卧。出来，我寻机问“线人”，没想到她也被问过，所幸她回答与我是吻合的。这个细节的疏忽，让我吓了一跳。

下午，我被方姐和线人接去听课，尽管只有一夜辰光，我仿佛是被羁押的囚犯获准去放风，心情略微好转，毕竟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河池我没来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不为这事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来这里。

转眼间，车停在闹市中心，下来，步行，曲里拐弯，走进一个大仓库，下面空空荡荡，完全是电视剧镜头里发生绑架和凶杀的地方。上楼，又是一个天地，一间又一间分割出来的小房子，进入其中一室，坐等老师前来面授。所幸我也是好学之人，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的表情，相反满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进来一个瘦刮刮的年轻女人，脸色惨白像死白鱼，我怀疑又遇上了一个吸毒者。到了那里，有资格为新来的人上课起码是业务主任一级。他们有教材“羊皮卷”，灌输一套传销的理论，接着还有所谓“素质”课、“法制”课，最后还有“提高”课。先是“申购” 传销产品，自己投入36800元，一下购买10份，直接进入业务主任一档，然后再一个人叫来两个人，两个人再去叫四个人，手下人越多，晋升越快，这就是所谓“伞下体系”，他们由此分别设立了E、D、C、B、A五级和三种晋升办法，达到最高峰他们称之为“上平台”，而这个所谓“高级业务员”可以从下面搜刮每月拿到几十万元的“工资”。而6个月至9个月后，拿足之后这个人又会自动消失，让后来居上者代替其位置。

应该说，这种“游戏”的设置还是具有一定的可能性，从理论上讲，只要传销这根链条一直转下去，人人可以获得晋升。因此，他们有点得意忘形地自诩为“太阳照过每一个人”，甚至还曲解伟人语录原意，也说什么“发展是硬道理”。

出来，走下铁铸的楼梯，离开大仓库，又到街上，看见行人商店一切正常，我感觉此刻自己就是生活在“阴阳”中人。

回到家，传销之家，吃了饭。一男子上来，说上棉十七厂的机修工，人瘦蛮聪明的，性格也温良，与我谈得来。他启发我，我佯装不懂，通过反问他，采访到我想知道的事。末了，我还夸他：我原来不懂的，被你一说，我现在就明白了。他要走了我们握别，以后再没见过他。

晚上，线人对“家长”说带我出去走走，其实我们与小聂在咖啡店里碰头，商量下一步事情该怎么办。到了那里，我深感有点滑稽，像地下党接头，不过很业余，如果有人盯梢我们就会露馅，很危险的。因为天气很热，我们在店门外的上街沿坐着，这时，离我们不远的位置有一对夫妇在激烈的争吵，原来也是搞传销的，争吵的内容就是继续干下去还是不干了，两个人有分歧，闹得不可开交。

第二天，我吃过午饭，一个海门人又来了，衬衫皱巴巴的，却很自负，来给我汰脑子了，他是部门经理一级，上级领导。上完这一课，我从他的嘴里了解到更多的东西。

上海前往广西搞传销的人，有本来做生意的，如服装、饭店、等，有原来是做保险的、学校搞后勤的，还有更多的是下岗的、退休的，女的多于男的，尤以40岁以上的妇女为最多，其中家庭不和睦夫妻感情破裂的占了很大比例。他们说是挂靠在“深圳文斌贸易有限公司”，殊不知这个公司早已被国家工商管理总局定为严厉打击的非法传销组织。

经过多方面消息综合分析不外两种，一种说法是2000年7个新疆大学生每人凑份子，一人拿出3680元，使这个“连锁销售”模式运转起来。另一种说法是7个宁波人吸收了一个上海人，现在“第一个吃螃蟹的上海人”已经发迹。

     撤离河池 奔走八步

  基本情况已经掌握，多呆无益，我决定第二天脱身。但是线人不知何故，希望我再留几天，甚至生气说我自私，真是冤枉。我本来就是来了解传销揭露传销的，完成暗访以后，越早离开越好。我反复耐心地说服了她，趁那秦小姐和那个白净脸午睡之机我走了。

出来时，我先到火车站然后再到汽车站去看了看，以备不测时能够多一条路选择。河池地方小，但至少有几十家甚至上百人家散落在这个小城里，如果他们发现情况只要封锁车站就行了。出来前，我感到只要自己不暴露，“线人”就不至于发生危险。我甚至想离开那个“窝点”再找一个宾馆的房间等她出来，万一有事可以照应。

河池，也许今生都不会再来。我告别金城江，傍晚5点多，赶到桂林，先期到达的小聂已开好房间等我。感觉很爽，我们喝了一瓶啤酒。兴犹未尽，我们又去湖边喝茶。线人还在河池，当时我曾想脱身后，借宾馆等她两天再一起离开河池，最后觉得不妥。我和小聂商量之后，我决定第二天再去八步，那里传销转移到河池之前的据点，

一觉醒来是8点。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房间。我下楼早餐，10点，我坐长途汽车直到下午2点半才抵达贺州市八步镇。出了汽车站，我一路搜寻着出租车，忽然看中一个40多岁的瘦子，很有沧桑感，我挑中了他。上车，一交谈，才知道他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人爽气，又精干。他驱车带我来到八步老镇新宁街，一座宽敞甚至可以算得上高大老屋，还找到了把房子出租给传销的房东，房东向我描述了传销在这里活动时的盛况。因为这里打击，传销的队伍又拉到河池去了。

看了八步的地形、市容，我心里有底了。我决定马上返回桂林写稿。并告诉退伍老兵，我还坐他的车回桂林。他非常高兴，路上对我说出了另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本月初的一天，下午3点许，在八步搞传销的人包了20辆红色的韩国产“捷达”出租车，浩浩荡荡开往20公里外的姑婆山度假村，等待住在八步的国际大酒店的一位上海大老板。据描述，此人45岁左右，身高约1米74，瘦削，皮肤略黄。当时此人拎着一只拷克箱，晚到了一小时，他是去给他们分发工资的。在传销里面，一般的人根本见不到头。只有大经理才有资格为下面人也至少是经理一级的发钱，那么，20辆车里七、八十个人领“工钱”，可见当时在贺州市八步镇的传销一度是何等“辉煌”。

4点50分，我中途请司机吃饭，5点20分，我们又上路了。到达桂林时，已是晚上10点了。

            根据记忆 通宵写作

11点半，我开始动笔。卧底时，我没有带纸笔进去，甚至手机也抛给小聂了。有什么事，都是通过线人和小聂联系的。现在，要写稿了，我静下心来，根据回忆，把自己的一天一天写下来，然后成文。我囿于一室，不可能象正常采访那样了解搞传销的面上的材料，于是我就利用他们为我上课的机会，从他们“说教”我的话语中，套出我想了解的东西。比如说，我装着已准备做传销，但又顾虑重重，询问叫哪些人来成功的把握大一些，他们也是发展成员心切，就滔滔不绝地来了一番概括。又比如说，我称自己不知道怎么叫人，他们也是毫不迟疑地把骗术传授给我，后来证明，这些生动的现场描写，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人们由此更加清楚的认识了传销骗人的真面目。

就这样，我通过他们3次为我“上课”的层次，写出了传销组织是如何采取灌输、现身说法、蛊惑人心的三部曲诱骗上当者的。

保护“线人”是责任。我坐长途汽车来回10多个小时去八步看“场景”，尽量把河池发生的故事“嫁接”到八步，然后那些人也由胖的变成瘦的，连性别也被我改过来了，这样就使得文章出来也让那些人看不出破绽。那天白日奔走晚上通宵作战，已经出来到桂林和我们回合的线人最终也被感动。

那天晚上，我通宵写作，到凌晨5点半结束。实在太累了，我把稿子交给小聂，说：“你当过编辑，我不管了，你看吧”。完了，我就睡觉了。

心中有事，睡也不踏实。醒来已过八点半，奇怪，报社怎么没来电话？果然，去电一问方知：中央领导到沪，暂不发曝光消息。胸闷，无语…….

回到上海，文章还是没有见报，我索性又在电脑上改了一遍。出来时，别人在我的文章中增加了一点“惊险”的东西，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过“害怕“两个字。

   文章出来  总编嘉奖

文章出来，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人民网在头条位置刊登了我们的全文。时任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吴志明批示并派市经侦总队的人前来报社向笔者了解传销在广西的情况。

巧了，宝山一位男子，就是在河池发现受骗准备报警，结果被传销组织的头目打得一塌糊涂，后来通过笔者向市公安经侦总队报案。经过交谈，他原来竟然和同住一室，他就是被那健壮的小白脸打的。

不久，总编嘉奖2000元，区区小数不足挂齿。但是，我还是认真对待这笔奖金。我和小聂商量，一人一半。小聂有意见，说：“朱老师，你多拿点，主要是你，在里面危险，我没什么”。他姿态这么高，好办。我说：就这样定了，一人1000元，但是报社是不可能给线人什么回报的，我们每人拿出500元给她。小聂说应该。

没几天，我们叫来了线人，我拿出剩下的500元请她吃饭，并把报社嘉奖的事情告诉了这位“无名英雄”。我们庆祝平安归来，完成任务。我很高兴，作为一名记者能为公安破案出一份力，已是无尚荣光。虽然有人说这篇文章可以评“上海好新闻奖”一等奖，但最后只是我们集团评了一个“文新好新闻”三等奖。真的，我根本不计较什么奖不奖的，我经历过了，这才是我的财富我的骄傲。

《原文登载于人民警察杂志2010年第三期》

［此帖子已被 凌氏心意沙龙 在 2010-5-13 15:54:05 编辑过］

作者：sunny
发表时间：2011/1/25 16:40:03

敢于揭露社会的阴暗面，爽！

作者：万桂云
发表时间：2016/11/10 21:24:24

人间正行，浩气存心！鼎礼拜读。